话音落下,殿门顿时打开,只见杨照月跪在门前,双手高举,捧着一份文书。
许颂年原想上前去取,奉明帝却俨然嫌他腿脚缓慢,径直起身至门前,一把取过了那份文书。
那正是通政司今日刊印的邸报。
许颂年立在奉明帝身后,尚看不清那邸报上的文字,只得看向杨照月,杨照月不敢动弹分毫,只堪用眼神向许颂年示意“不好。”
“杀……”
寂静的寝殿里传来一声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。
然而无人敢接话,就连许颂年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
杨照月伏在地上,心惊胆战地抬头,看了眼奉明帝的神情,但见天子像被一根钉子钉死一般,僵直地立在他面前,目光锁在邸报之上,眼底血丝骇人。
“杀……”
还是这个字,甚至比将才那一声更轻,却是划着牙齿,一点一点挫出来的。
奉明帝身子一颤,许颂年忙上前撑住奉明帝的胳膊,“陛下……您说什么?”
奉明帝忽地呵道:“朕说杀!杀!”
许颂年也险些站不稳,急应道:“陛下要杀谁?”
“杀了毛蘅!杀了吴陇仪!这是什么东西!朕的镇抚司干上杀人灭口的勾当了?这两人个人也敢往京报里写!这xx的是什么东西?”
天子的狂怒之中,那份邸报被猛地揉做了一团。
许颂年尽力扶着奉明帝的胳膊,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因极怒而越抖越厉害。
殿内的内侍跪了一地,许颂年听着这惊心之言,深知奉明帝是一时急火攻心以至于怒意上头,方让这些内侍听了不该听的话,一旦平复下来,这些见过天子丑态的无名之辈必然遭殃,心里虽乱,但也不得不顶着奉明帝的盛怒,对众宫人道:“都先出去,杨照月你进来。”
宫人们闻言,如蒙大赦地退出了寝殿,独杨照月一人连滚带爬地进了门。
奉明帝却像什么也看不见一样,用力甩开许颂年,赤脚踩在地上,披头散发,回来逡巡。
“他们要反了,朕知道,他们早就想反了!他们心里想得都是朕那个死了的兄长!该杀……都该杀,朕就该让张药把这些都杀了!”
杨照月试图从许颂年眼里求得些缓和之计,却见许颂年跌坐在地,显然是摔到了伤腿,几番挣扎也没能站起来。他一时六神无主,只顾安抚奉明帝,脱口道:“陛下息怒,奴婢这就传镇抚司的人……”
谁想奉明帝听到“镇抚司”三个字,却陡然停下了脚步。
“镇抚司……对,这群贱奴也该杀!张药……张药该第一个杀!来人……来人啊!把张药给剐了!把那整个镇抚司的人,都给朕剐了!”
许颂年忍着腿痛,匍匐几步,膝行至奉明帝面前,额头重叩于地,“陛下息怒,请陛下息怒啊!奴婢虽不知张药犯了什么错,但他贱命实在死不足惜。可若杀了张药,罢了镇抚司,陛下当下又使何人,去诫斥法司的大人?遣何人去震慑梁京百官啊?”
“你们不是人吗?”
奉明帝指许颂年的额头,手臂上青筋暴起,怒声斥问道:“你们不是朕的家奴吗?你们……”
许颂年抬起头,哽声道:“奴婢断腿多年,只堪侍奉陛下起居啊……”
奉明帝后背处传来一阵刺疼,像是一根一根的长针,肆无忌惮地挫着他脊梁骨,痛得他坐立不得。可人却稍稍缓过劲儿来,渐渐地看清了寝殿内的凌乱。
许颂年匍匐在地,满身衣衫混沌,杨照月则将身子缩的像一团乱线,根本看不见面容。
名为公,天下人他皆可用。
名为私,真正能用之人却只在私近之处,甚至只在卧榻之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