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明帝闭着眼睛,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前关穴,许颂年看了一眼奉明帝的神情,在旁轻道:“听杨照月说,陛下今日不舍起身,奴婢倒真是松了一口气。”
“啧,胡言。”
许颂年倒是没请罪,在辇下续道:“这几年,除年节,大丧,陛下从未罢过日朝。满朝文武还有个头疼脑热,告假不入的,陛下反而一日不肯松乏。奴婢都看在眼里,陛下好多年,都没睡过整觉了。”
奉明帝笑道:“换你坐朕的位置,你也睡不着。”
许颂年自哂道:“陛下这不是让奴婢去死吗?”
奉明帝睁开眼,“朕关照你两句,你又开始跟朕没忌讳了。”
许颂年行在奉明帝身边,低头笑了笑,“奴婢知道,陛下今日开怀,才放肆了些。”
奉明帝问道:“怎么说?”
许颂年顿了顿,稍稍抬了些声:“天赐白银万万两,一解钱困。陛下高枕无忧睡得踏实,对奴婢,也就能恕就恕。”
玉辇上的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,宫道寂静,只剩下銮仪卫的整齐而呆板的脚步声。
许颂年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砖缝,喉咙微微有些发痒。
半晌,玉辇上传来一声干笑。
“你说玉霖那个人,朕是该留还是该杀。”
许颂年并没有回答奉明帝的问题,反而道:“奴婢昨日奉旨去见她,传了陛下的恩旨。”
“她怎么应的?”
许颂年道:“她什么恩旨也不要,只求面圣。”
奉明帝再笑一声,却不似将才干硬,“诶?她怎么这么喜欢见朕。”
许颂年道:“她之前走错了路,蹲在刑部狱,以为她的同僚会救她的性命。”
奉明帝接道:“可惜,朕连一道为她请命的折子都没有看到。”
“所以,她如今把路走回来了,就看陛下,还愿不愿意对她施恩?”
奉明帝“嗯”了一声,然而后面的话却不好听,“她聪明,但朕膈应啊……”
说完,再度紧摁前关,平声道:“不过在她身上,朕倒是看到,张药……这一两年是真的长大了。诶,许颂年。”
奉明帝尾音轻挑,在玉辇撑起身,似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你说朕要是真的把玉霖处死,张药会对朕如何?”
“他能如何?”
许颂年仍然看着面前的砖缝。“张药虽然是奴婢带大的,却是陛下养出来的人,他活到现在,做的每一件事,皆受陛下命令指引,您不开口,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一件事。”
“是吗?”
奉明帝这一句问得意味不明,好在许颂年还未及答话,金门已至。
玉辇缓缓停下,道上无数枝影,在细密的晨风里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