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河明道:“兵马司上,新设了巡城御史一职,父亲可知,点的是谁?”
赵汉元睁开眼,“吏部荐的人,陛下没有认可,还是从司礼监里拔了一个年轻的人出去。”
观中侍童送来清茶,父子对饮一巡,赵河明方道:“何礼儒死后,户书一任空悬至今,何人拟正,父亲和陛下,有默契了吗?”
赵汉元摇了摇头,淡扔出一句:“尚搁着。”
赵河明道:“父亲不担心吗?”
赵汉元叹了一口气,“哎,这一段时日,陛下把眼前的人都捏了个遍,也没捏准一个人。不过,就算真的捏准了,下了旨,入不了我们的眼,那不还可以行封驳嘛。好不容易,死了一个他何礼儒,为父宁可那户部首官就这么空着,我们能便宜一日,就算一日。”
赵河明理平衣摆,接话道:“何礼儒的事,陛下对父亲有疑?”
赵汉元笑了一声:“你虑得不错,自从那郁州坝塌,前太子被废,陛下哪一日不疑我。啧……”
他笑叹道:“疑吧,让陛下疑,君臣十年,若还能两不相疑,那不成仙成妖了吗。”
他边说边笑出声来,缓缓拍去身上的香灰。
“不过,天机寺里的东西,的确不能再留了,待开春河通时……”
赵汉元的话还没说完,对面的赵河明,已捏紧了膝上的衫料。
赵汉元顿了顿,收住了之前的话,压下声音,唤道:“河明。”
“在。”
“父亲知道你的志向,你要洁净的身和名,你就去要。何礼儒一案,若非形势所逼,为父也不会逼你破你自己的戒。天机寺中的事,至此你不必再过问了。”
赵河明的双手,在膝上合握成拳,“河明已不配再有志向。”
“不至于这样想。”
赵汉元看向赵河明的膝间,声音平稳:“你从前是百官之伞,以后也是,你这把伞并不会因为少遮蔽了一个何礼儒,就功德尽灭。”
“不止何礼儒。”
赵河明垂下眼睑:“因这一案,我亲手给我的学生定下死罪,送她上了刑场,逼她在皮场庙前下跪。至此河明这把所谓的百官之伞,就已经被她玉霖撕碎了。”
赵汉元深看赵河明,压声道:“她算什么呀?啊?”
赵河明没有回应,赵汉元不禁加重了声音,“她不是官,她不过是欺君的罪人!”
赵河明抬头应道:“她原本是当朝法司中最好的刑名官,我不仅是她的老师,我也是他的前辈。”
“她是最好的刑名官,那你赵河明是什么?”
赵河明一时语滞。
赵汉元摇头续道:“你是没救她,她又放过你了吗?”
赵汉元向赵河明弯下身子,一手覆住他捏握在一起的双手:“你教她你的绝技虎爪书,她用来给你与司礼监的许颂年设局,至你的生死于陛下一念之间。而后委身镇抚司的那个人,数次狡脱满身死罪。她根本不遵这世上的伦理纲常,不敬人间礼法,她哪里配得上‘刑名官’一称,这样的女子,不该怜也不能怜,只能杀!”
话音落下,赵河明不发一眼,父子二人皆沉默了下来。
神像前气氛阴郁,明明是干风天,赵河明却分明闻到了一阵微腥的水汽。
赵汉元咳了一声,抬眉问赵河明道:“你想起谁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