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寒舟在旁道:“张悯姑娘,陛下恩准,你替罪人收尸。此人你可带回,但不能买棺装椁,也……不能发丧。”
“好……我明白。”
她说着,在尸体前缓缓地蹲下身,抬起那只沾染着乞丐浓痰的手,掏出怀中绢帕,仔细替他擦去,哽咽道:“我想理一理他的身子,你们可以背过身去,避一避吗?”
李寒舟点了点头,抬头道:“都转身,往后退。”
人群被镇抚司压着朝后退去,张悯这才放下许颂年的手,她深吸了一口气,逼自己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,颤颤地伸出一只手,撩开了许颂年的衣襟。
那破碎的血肉顿时逼入她眼中,奇怪的是,她平时连荤腥多了都觉得恶心,可面对这一滩血肉,她却一点都不想吐。
这么多年,虽不在一处耳鬓厮磨,但这世上至亲至疏夫妻说得最是精妙,他们一直都有默契。
张悯明白,许颂年绝不忍心让她看见他此时的模样,除非,他要用他自己的尸体,告诉她什么。
果然,她在衣襟之内,看到了一封以血为墨,写给她的信。
“卿莫怪,狱中不得纸笔传书,隧潦草相别。吾因私盗内藏,天子定颂年死期于今日,只堪先落款在尾,若卿不见结语,便是颂年命绝此时,不及交代。”
“卿且记,卿志亦我志。”
“本愿承张氏之宗,奉吾妻百年。”
“知不可乎再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”
张悯读至此处,天上高风由上卷下,朝着她扑来,吹起她病中未挽的长发,拂过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。
那是张悯少时所爱的《赤壁赋》,他日是“携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”
而今终再不可得。
“知不可乎再得,托遗响于悲风……”
张悯呢喃着,忍泪将衣襟彻底翻接,后面的文字明显更加潦草凌乱,似是死期将至,无常催发,也似他临死恐惧,终至不可控笔。
“卿莫忘,秋冬养身,春夏提笔。吾终生仰羡卿之文墨,愿临死长记,亡前再誊。”
其后文字,几乎是为了抢时,乱如蓬草,但张悯认得,他命绝之前的最后一刻,写的是那篇满城流传的舞弊之文,是她的文章。
“人处世若失公正,犹夜行无烛,终坠渊薮矣。”
“人处世若失公正,犹夜行无烛,终坠渊薮矣。”
“人处世若失公正,犹夜行无烛,终坠渊薮矣。”
“人处世若失公正,犹夜行无烛,终坠……”
最后一遍,字迹已乱得难以分辨出字形,终究未能写完,果然是“若不见结语,便是颂年命绝此时,不及交代。”
而那落款之处,离之结尾甚远,又果然是他提前写好,要她慎看再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