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落入他的眼底,很有意思,他做了十多年的镇抚司指挥使,见过无数次天子,拥有异于常人的眼力,可直至今日,他才真正看清楚奉明帝的模样。
“陛下让我去逼韩渐改供,我去了。”
“可你失了手!你……”
“是。”
张药顿了顿,“我失了手我该死,只要陛下不迁怒我的姐姐,陛下赐死我,我不辨一个字,立刻受死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这种话,奉明帝是第一次听张药说,一时之间,竟觉此人有些陌生。
张药摁死了身边的许颂年,不容他在阻拦自己,看着奉明帝继续说道:“陛下,这十几年来,我也偶尔失手,每一次失手我都请过死罪,那并非我为了平息陛下的怒气而被迫请死,那都是我的真话。”
这一番话说完,殿内一片死寂,唯有炭火炸响,在奉明帝耳中越来越吵,直至演化为一连串点燃的鞭炮。
“你在问朕要什么?同情吗?你也配!”
他说着,撩开被褥,赤脚下地,几步走至张药面前,指着他的面门呵道:“谁许你说这么多话的,谁许你在朕面前说这些话的!你把朕的尊严丢在三司的公堂上,你还有脸问朕要同情,你是个什么东西,你……”
“我是个罪奴。”
张药垂下眼,看着奉明帝青筋突暴的脚背,平声道“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什么,但陛下要将我怎么处置,我都无话。”
“你不知道你自己做错了什么?”
奉明帝切齿而问。
“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?你不知道毛蘅和吴陇仪传你去三司公堂是要做什么吗?你不知道他们要羞辱朕吗?如今无可挽回,张药,你简直是愚如猪狗!”
张药沉默了须臾,忽道:“在看到邸报之前,陛下知道三司要做什么吗?”
奉明帝猝然哽住。
的确,看到邸报之前,奉明帝也不知道三司要做什么。
事实上不光是奉明帝,连毛吴二人,也是在不知不觉间,被玉霖牵行至当下的境地的。
在她出首自身,自认写下“梧照半死”之前,根本没有人想到她会和春闱舞弊一案有任何的关联。
“我是猪狗。”
张药眼前似乎根本看不见李寒舟,也不觉得此话自辱,他放平了声音,“我请一死,请枭首剥皮,请曝尸道中。”
他说完终于松开了许颂年,朝奉明帝俯身一拜。
许颂年侧头望了一眼张药的背脊,哽咽道:“陛下,他小的时候奴婢没有让他读书,长大以后,更不准许他结交官场。他这十多年来只知听令行事,认的都是死理。他绝非有意损害天威,他实在是不慧,他根本不懂君臣博弈,他不懂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