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平静,可他越是平静,玉霖越觉得残忍。
活人不会这样寡淡地看待自己的下场,嬉笑怒骂,总能宣泄情绪。可张药面无表情,肩背笔直,不瑟缩,不回避,仪态端正,却内心自弃的样子,正应初见时她说的那句话——活人穿寿衣,张药,你人真可怜。
“你放心,玉霖。”
他的声音将玉霖的神思牵回,“陛下不会杀我。”
玉霖惨然一笑,“就这样?”
“对。”
他答应了这一声,竟也冲玉霖笑了笑,“就这样。”
玉霖咬住了嘴唇,这的确是张药该有的神情。
炼狱在前,下狱的人却无所谓,连用“云淡风轻”来形容都稍显刻意,他对着玉霖笑,根本不是掩饰,他是真的不惧,也真的不后悔。
所以他敢笑给玉霖看。虽然从前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,一副皮囊鬼见也哭,笑起来那一定更难看,因此很少露笑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这一两日,他总是偶尔想起玉霖的那句话——你这副身子,至今仍然很好看。
至此他丑陋的面目,稀烂的人生好像被点化了一般。
他相信玉霖的话,喜欢玉霖绝处逢生,生息不断的人生。
他信玉霖会活下去,她还会更好,还会得到更多的东西,还会被更多的人记住。
多好,他可以帮她。
多好啊。
“别担心。”
张药拍去袍袖上一丝灰尘,似乎在宽慰的玉霖,又似乎在自我剖白:“活着的时候,没有什么是我忍不过去的。”
“可我不能这样自私……”
“和你无关。”
“张药啊……”
张药截下玉霖的话,平静地说道:“玉霖,我杀过很多人,身上有无数报应。不是不报,只是时机未到。我不死,我就逃不掉的。”
玉霖摇头:“我学儒十几年,半生浸淫司法,钻研梁《律》,你跟我谈什么因果报应这些玄话?”
张药哽了话,果然,自己这张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玉霖。
玉霖声音从头顶传来,“张药,就有算你有错,有罪,也该在堂上,将你一生铺开,辨析前因后果,张明台前幕后,再来勘定罪行,拟定罪名,判定刑罚。落不到邸报上刊行天下的罪名,无法宣之于悠悠之口的刑责,都是上位者的私刑。就算你暂时摆脱不了,但你不要认,你不可认!”
这一番话太长,又雅,张药并没有完全听懂。
似乎是猜到他理解艰难,玉霖又补了一句,“这一次我欠了你。你记住,是我欠了你。”
对于张药而言,有这句话就够了。
“你用饭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