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子的轮廓剧烈地震颤起来,本就模糊的形状接近溃散,仿佛有枯枝般的痕迹在半空中展开,雪粒如同急雨抛洒,使得那若隐若现的躯壳好似要化作寒风。
“是我生而有此罪孽。”
他低声说,“我心中的魔念,从未真正消除,到头来终究还是难免……”
“掌门!”
谢真喝道,“你要把这些全都归于那一丝血脉在作祟吗?你年少时的磨难,绝非你的罪过,反倒是当你自以为在赎罪时才日渐自误,将你的执着凌驾在旁人的命运之上,无论是当年,还是此时此刻!这与你是修士还是妖族都不相干,你只是错了!”
落雪如同尘灰飘拂,一行行掠过两人之间。在这一瞬神念的天地里,中原正下着从未有过的大雪,掩埋了城池村落,河流与山峦。风声止息,只有静寂,千里白茫茫的雪地映着云间的月光。
影子喃喃道:“……我何以走到了如此地步?”
谢真没有回答,只是注视着这一缕心魔。
如此从执念中迸裂而出,犹如余烬的残识,他也无法将其视作本人看待。但这样纯粹的悔恨之中,凝结的却是本人至死都无法诉之于口的话。
“我应当明白。”
影子低声说,“谢真,你我从来都是不同的。”
“是了。”
谢真缓缓拔剑出鞘,“——我,与你不同。”
*
金砂化身在这一个霎时中感到了天摇地撼。它所紧紧缠绕的阵主神魂脱离了它的挟制,让它同时也对阵法完全失去了掌控。
它在诞生之初就熟知种种操纵神魂的法门,但此刻,涌上它心头的疑惑却要更多。对方究竟是如何斩断了丛生蔓延的心魔?阵主的神魂已经支离破碎、深遭侵染,他难道还能从这堆碎片里挑出孰黑孰白?……第三剑和紧随而来的第四剑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?
它也来不及细思了,剑修的剑有多快,此刻已有亲身感受。
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里,海山的剑光切入了他所在之处,飞落如雨,织成将它捕获的牢笼,精准确切,没有一丝遗漏。
直到这一刻到来之前,它都只是慑于剑势之威,绝没想过对方真能把它从已经缠连的神魂中剖解出来,保住了这座摇摇欲坠的阵法。
难道说,这个满打满算也没有接触天魔多久的剑修,对天魔的驾驭之能已经超越了它的创造者,以至于能做到这不可思议的事?
它之所以能放任自己思考,只因在那瞬间,它探向外界的知觉尽数被一剑切断,使它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中。
不同于醒觉前的黑暗,这是犹如死去的平静。短暂的片刻里,就连它所摹仿的正体真身,也与它再不相干。
如果一切能停止在此刻就好了。这就是它,一具化身所度过的一生。
这个时刻稍纵即逝,疾掠的剑光将它从阵法中囫囵挑了出来,向外抛去。穿过被凿了个大洞的殿顶,越过逐渐减缓的灵气漩涡,它第一次真正见到了天空。
新宛的夜幕已经不再浓重,天际低处隐约泛灰,带着一丝黎明的预兆。断断续续的飘雪让这最后的夜色愈显浑浊,坊墙街道间酝酿着不安的气息,但这一切最后还是没有演变成混乱。
它仰望着这不纯净的天空,向下坠落。被赋予了执着意志的化身令人戒慎,失去了倚仗的力量后,它也不过是一捧砂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