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他一运起这符法,只觉脱去了重负,那轻盈迅捷的感触正像是本该如此。
在这幽夜之中,拖着一只庞然大物穿过山林疾驰,他却十分镇静,仿佛此前、此后的种种安排,都明白地照见在心湖上。
风声呼啸,林梢摇动。眼下陡然开阔,他们已一前一后来到了山崖之侧。
妖罴的身形突地停下,两只前掌深深没入泥土之中。那被杂乱毛发掩盖的眼珠里,既有兽的凶恶,也有妖的狡黠。
尽管一力疾追,誓要将那燎伤他全身各处的罪魁祸首扑杀,它却仍留有提防。看到那逃亡的身影越过险坡,它没有直冲上去,以免中了计策,滚落高崖。
果然,那把他引到这里的人也还是站在崖边,无处可去。
妖罴缓步逼近,遥遥对峙。就在此时,它脚下一沉,数道光芒腾空而起,将它困在中央。
师弟专心持咒,浑身灵气如江流奔涌,让他也不由得热血沸腾。
这道“置圜”阵法,本应由数名弟子合击而成,眼下他们所设的,乃是以地利、符法拼凑出来的寒酸版本。
守御有南斗,攻伐有置圜,此为宫观教授给外门弟子的阵法中最有力的一样,哪怕未竟全功,也不可小觑。
直到如今,师弟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捉住了这妖兽。
他们几个弟子都学过这阵法,可是人手不够,若以阵地布置,则只能固定在一处。所以起初他完全没想过能以此来对付这身形庞大、又行动如风的妖罴——就算把阵法搭起来了,怎么能让妖罴安安静静在这地方待上一会?
但今夜他们的这番布置,确实成功了。
他们设伏不止这一处。倘若妖罴没有提防,靠近崖边,他们便能震松附近的砂石,让它跌落下去。不过在做这准备时,师兄并不看好这能奏效,直言山林中妖兽恐怕比他们对此地的险境更加敏锐得多。
一切正如他所料地发展,妖罴避过了峭壁,却还是踏进了他们的另一重埋伏。
紫光流转,携有雷法的阵文鞭打在妖罴的身躯上,一时间还不足以击破它的防御,但也将其束缚在陷坑当中。
只是眨眼之间,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妖罴已成困兽。眼看即将大功告成,师弟忽觉胸口一窒,流转的灵气停顿下来。
独力启动这阵法,即使是残缺的,也极其耗费心力,着实不能怪他学艺不精。
但那一瞬间的无力维持做不得假,妖罴被雷法干扰的神智也恢复了片刻清明,它猛地伏下身,双掌重重拍击大地,一时间震得好像整个山头都在跟着晃动。
面对此阵,它或许不知道如何破出,却以本能选择了此刻最有效的应对之策。只要将阵型震碎,那术法也将不攻自破。
正经的阵法当然不至于这么容易破解,无奈他们搭建时就已阵地为基,阵型若散,自然土崩瓦解。
师弟藏身在临时掘出的浅坑里,他与置圜阵心神相连,被妖罴这几下震得头晕目眩,气血上涌。
阵型摇摇欲坠,这还不是最要命的,他只见那妖罴转过头,一双发红的眼睛透过黑暗,直盯过来。
他亡魂皆冒,仿佛已经被那凶煞之气撕成了一地零碎。
如今已不是他在维持阵法,而是阵法在支撑着他。面对阵中近在咫尺的妖罴,他无处可逃。
他动弹不得,心中不由得呼唤起唯一能解救他的人——师兄他此刻应当在旁掠阵,他在何处?是否能施以援手?
可是,这时若将他从阵中救出,也就意味着阵法的崩毁,他们为困住妖罴的种种准备都将毁于一旦。
纵然临行前,他们都做好了舍身忘死的准备,这一刻,活命的渴望还是将他紧紧攫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