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他讲的依旧流畅,但谢真也能从中听出他的心不在焉。
终于,他找了个机会问道:“说到飞书,上回王庭传召你时十分急切,你回去后一切可还顺利?”
长明神色有点不自然起来,干巴巴道:“还能有什么麻烦?无非就是老一套。”
看这番模样,却是坐实了谢真的猜测。
他的担忧并非凭空而来。两人上次相聚已是许久之前,那次他们相约探访一处在古籍中提及过只言片语的冰涧,结果刚动身起行,长明便接到来自王庭的紧急传讯。
这种传讯除了当时的先王,再无旁人能发出。长明一眼扫过信笺,就把它往地上一扔,挥手烧了个干净,吓得送信的小雁拍着翅膀倒退出窗户,嗖地就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。
谢真以为他遇到了麻烦:“是什么急事?”
“……只是召我回去。”
隔了一会,长明才挤出这个回答,“但不知是什么事。”
谢真一瞬间想象了许多深泉林庭乃至三部风云动荡的情形,当即说道:“我与你一起。”
“不!”
长明第一反应却是断然拒绝,“不,不用——你不知道的。不会是什么大事,晚些我再传信给你。”
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谢真也不能硬要跟去。何况长明一向不大愿意提及自己出身的王庭,谢真清楚这点,以往都少去触及这些,这次同样没有多问。
计划好的旅程自然是去不成了,长明当即动身返回,谢真等他走了,才拣了另一个方向,绕了个圈,也往芳海去。
两人路途不同,谢真抵达芳海边缘时,估计着长明这会已经直入深泉林庭,就先停了下来。那附近地势平缓,没有方便登高望远的山崖,他就凑合着找了个荒丘,在此等待。
许多年后,谢真受主人之邀前往深泉林庭时,所见皆是一片洁净无瑕。枝叶胜雪,湖水湛清,比传闻中形容得犹有过之,正如出世仙境。
可那时他远望芳海,并无缘领略其中妙处。从他驻足之地看去,只能在山岭起伏中隐约见到那些苍白枝杈蔓延出来的痕迹。
一株、两株,或许那被昔日伟力影响的树木的子孙仍旧片尘不染,但泥土与绿叶将其寸寸包围,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边界已模糊不清,日渐于阴翳中消融。
在谢真眼中,芳海的边际宛如无定形的烟雾,更远处又掩埋在真正的雾气之中。云烟渺渺,与天相接,古老的阵法保守着王庭旧日的尊严,也阻隔了他的目光。
先等上一日,他心想,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发生,王庭总不会那样平静。再说,即使他担忧长明,也该相信他有自保之力。
想是这么想的,但他在这刚坐了半个晚上,耐心就像是破缸里的水,流得一干二净。迎着天边一线晨曦,他擦了两回剑,起身准备往里去时,长明的传信突然到了。
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,解释了王庭召他回来并非要事,只为准备一项节庆。谢真反复看他行文造句,没什么陷入困境的迹象,虽说长明才刚出门就被叫回去显得有些古怪,按说这些早就该安排好才对,不过至少知道他安全无虞。
第二封信也没叫他等多久,这次长明像是有了余暇,如往日般讲了许多家常话,谢真这才放下心来,动身返回中原。
在此之后,两人仍有通信往来,但此事始终让他心中担忧。他也多方留意芳海的情形,而王庭还是老样子,不见什么异动,只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。
若这问题不是对外,那或许就是对内了。长明与他父亲之间相处极为冷淡,即使他逐渐展现出卓越天资,修行一日千里,放在任何一处门派里有这么个继承人都会被寄予厚望——而他们父子关系似乎并未有丝毫改善,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再无话不谈的友人之间,彼此也有不好触及的家事,何况长明从来都对此避而不谈,明显是提都不想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