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元节这日,刚过晌午,桑落正要同夏景程前往直使衙门的地牢试药,一开门,竟见阿水独自站在门外。
“你怎么一个人来了?”桑落蹙眉望向她身后空荡的街道,“你爹娘呢?”
“他们忙着蒸上元节的团子,晚上要担去灯会上卖呢。”阿水的声音软糯,带着点雀跃。
一旁的柯老四上下打量她,小姑娘穿了一身崭新的粉色袄子,两绺辫子梳得整整齐齐:“哟,小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兴!”
得了夸奖,阿水甜甜一笑,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好几条五彩斑斓的络子,蹦蹦跳跳地分给众人:“我这两日刚学会打的,给你们一人一条戴着玩儿!”
倪芳芳笑着接过那精巧的络子,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:“哎呀呀,很漂亮,多谢了。”
阿水又踮起脚,撩起自己额前细碎的刘海,凑到桑落跟前:“桑姐姐,你快给我瞧瞧,我头上那疤是不是又淡了些?”
桑落仔细看去。那缝合的疤痕仍在,细密针脚是她熟悉的印记。但少女到了议亲的年岁,对容貌自然格外上心。桑落放柔了声音:“是好多了,记得少晒太阳。”
阿水乖巧应下,随即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摇晃:“桑姐姐,晚上一块儿去看灯会吧!听说还有好大的烟花呢!”
正在整理药瓶的李小川将络子揣进怀里,嘿嘿一笑:“你桑姐姐晚上有约啦,小丫头就别去凑热闹了。”
桑落瞥了李小川一眼:“没约。我们不是要去直使衙门试药?”
她素来不喜人潮拥挤之处,嘈杂喧嚣,气味混杂。
这时夏景程挎着药箱走出来:“今日只是上药,我与小川去便可。”
“对!”李小川挠挠头接口道,“这药得连着试十来天呢,桑大夫您歇一天吧。”
“第一次试药,我必须亲自盯着。”桑落对灯会兴致缺缺,可目光触及阿水那双盛满期盼的眼睛,心下一软,改了口,“阿水,你先在这儿等我。京城最近拐子闹得凶,千万别一个人乱跑。等我那边事了,立刻回来接你。”
阿水立刻乖巧地点点头。
桑落这才略略安心,带着夏、李二人赶往直使衙门的地牢。颜如玉得了消息,交代知树几句,也跟着进地牢。
牢中那些被种下鱼口病的囚犯早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,痛苦不堪。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难以言喻,眼见桑落三人出现,如同见了救星,纷纷佝偻着身子,挣扎着围拢过来,嘴里嘟嘟哝哝:
“你们怎么才来?痛死我了!”
“就是啊!快给药吧!”
岂料桑落身形一侧,露出了紧随其后的颜如玉。他一身冷冽的绛紫官袍,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,凛冽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。囚犯们浑身一哆嗦,如同被冰水浇透,慌忙缩回各自的牢房角落,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,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。
“药,制出来了,也经过了几轮测试,确定有效。今日便为大家用药。”桑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清晰。她将两排青瓷药瓶在中央的木案上一字排开,“每人一瓶,各自用药。严禁混淆、交流、互换、弃用、少用或多用!”
颜如玉一挥手,一队绣使迅捷地列队于牢房前,肃杀之气顿生:“两人盯一牢房,按令用药,详录所有反应。”
“是!”绣使齐声应喝,声震牢壁。
桑落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两本蓝皮册子,分别递给夏景程和李小川:“你们每日来汇总记录。但记住,不可查看对方的记录,也不可交流用药细节。”
夏景程握着册子的手微微一顿,眼中骤然迸发出光彩,恍然记起桑落曾提过的试药法门:“这…这就是您提过的‘双盲之法’?”
桑落颔首。
双盲之法。将受药者与观察者分为两组,一组施以对症之药,另一组则用形似而无效的安慰剂。所谓“盲”,即是除最终主持者外,受药者与日常观察记录者皆不知各自组别,唯有如此,方能摒除人心偏倚,得见药物真效。
夏景程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李小川,压低声音提醒:“你小子可管住你那个狗鼻子,别去闻!”
李小川翻了个白眼:“还用你说?我又不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