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委楼的会议室里,常委会正在召开,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比窗外。阴霾天空更压抑的气氛,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旁,烟雾缭绕,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戴着一副精心打磨的面具,凝重、严肃,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钱卫东和李国华的“意外”死亡,是今天议程上无法回避的沉重话题。县长周正宏声音沉痛,措辞谨慎,强调了要“安抚好家属情绪”、“做好善后工作”、“汲取深刻教训”,其他常委依次发言,无外乎是“加强安全管理”、“关。注干部身心健康”之类的官样套话,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。
向南坐在主位,面无表情地听着。他的目光看似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,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,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。
常务副县长张德彪坐在向南的斜对面,位置靠后,却异常显眼。他身体微微后仰,靠在宽大的椅背上,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,烟雾缭绕中,那张国字脸显得模糊不清。他很少发言,只是偶尔在别人提到“责任”或“管理”时,不易察觉地点点头,眼神却低垂着,仿佛在研究桌面木纹的走向。
当讨论到“确保财政和信访工作稳定过渡”时,张德彪才抬起了头。
张德彪清了清嗓子,声音洪亮而平稳,带着一种惯有的、不容置疑的权威感:“向书记,周县长,各位常委,稳定压倒一切。财政局那边,暂时由副局长宋杰牵头,老同志,业务熟,压得住阵脚。信访局嘛,刘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,年轻人有闯劲,我看问题不大。当前重中之重,是青峰山开发区的几个重点项目,工期紧,任务重,容不得半点闪失。资金链、征地扫尾这些硬骨头,还得我们常委班子亲自盯,亲自抓,确保万无一失啊。”
张德彪的发言滴水不漏,强调了稳定,安排了人事,更把话题巧妙地引向了“青峰山开发区”这个核心利益点,提到“资金链”三个字时,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向南,带着征询和一种微妙的压力。
向南迎着他的目光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只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他没有接青峰山的话茬,仿佛那只是会议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。
会议沉闷地进行着。服务人员悄无声息地进来续水,当走到向南身边时,张德彪突然动了。
他站起身,魁梧的身体带起一阵风,脸上堆起一种过分热络、甚至显得有些粗粝的笑容,几步就绕过桌子,不由分说地伸手接过了服务员手中的大号玻璃茶壶。
“我来,我来!给向书记续上!”张德彪的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。
滚烫的开水注入向南面前那只白瓷茶杯,水汽氤氲。
张德彪倒得很慢,水线细而稳,眼睛却并不看茶杯,而是微微偏着头,凑近向南耳边,那洪亮的嗓门陡然压得极低,变成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、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耳语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出来:
“向书记,您这杯子……可得端稳喽。”
滚烫的水汽扑在向南耳廓上,带着一种灼人的威胁:“咱们青峰县,山高,路险,风大,浪急……”
水注满了杯子,溢了出来,沿着杯壁流淌到红木桌面上,形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。
张德彪的手依旧稳稳地提着茶壶,仿佛那滚烫的茶水与他无关,他的声音更低了,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“关切”:
“这茶啊,凉了伤胃。可要是太烫……嘿嘿,那也容易……烫穿了肠子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张德彪猛地收壶,动作干脆利落。他脸上那粗粝的笑容瞬间放大,恢复成洪亮的嗓门:“向书记,您慢用!这茶,趁热!”说完,看也不看向南,拎着茶壶,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,重重地坐下,仿佛刚才那番毒蛇吐信般的低语从未发生过。
会议室里短暂的寂静被其他常委的发言打破。
向南端坐不动,仿佛没有听到那句致命的警告,也没有看到桌面上那滩刺眼的茶水。
他伸出手,稳稳地端起了那只滚烫的白瓷杯,指尖传来的灼痛感异常清晰。他凑近杯口,袅袅的热气熏着他的脸。他没有喝,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,滚烫的水汽带着茶叶的苦涩,直冲鼻腔,也冲散了刚才那瞬间弥漫的死亡气息。
威胁?不,这是宣战!
张德彪那张带着粗粝笑容的脸,和那杯滚烫的茶,如同烙印,深深刻进向南的眼底。
青峰山……青峰山开发区!那消失的1。2亿土地出让金,那可疑的“宏远实业”,还有钱卫东、李国华的血……所有的线索,都像归巢的毒蛇,最终指向了那个地方!
散会后,向南没有回办公室。
他独自一人,径直走向位于县政府大楼最深处、常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樟脑丸混合气味的档案室。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声,仿佛开启了尘封的墓穴。
管理档案的是个头发花白、沉默寡言的老头,姓王。看到向南,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,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,指了指里间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子:“老地图……都在那边了。自己找吧。”说完,便低下头,继续摆弄桌上一个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,沙沙的电流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向南道了声谢,走向那个布满灰尘的柜子。柜门打开,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,里面塞满了各种年代久远、纸张泛黄发脆的地图册、行政区划图、规划草图。他一份份仔细翻找着,手指沾染了厚厚的灰尘。
终于,在一个标注着“青峰县矿产资源勘探分布(1978-1985)”的牛皮纸袋里,他抽出了一份格外巨大的、折叠起来的图纸。纸张已经发黄变脆,边缘磨损得厉害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摊开在积满灰尘的空桌子上。